员工佳作
春分刚过,北方的风里便掺了三分酥软。我在小区绿化带边缘发现几簇荠菜,嫩生生的锯齿叶子上沾着露水,恍惚间像是看见母亲蹲在田埂边的背影,灰布衫子被春风掀起一角。
儿时的春野总在清明前后苏醒。母亲挎着柳条筐出门,筐底压着把豁口的剪子。我跟在后面,看她的手指在枯草间翻飞,马齿苋、灰灰菜、荠荠菜次第落进竹筐,新折的野菜渗出乳白汁液,沾在草叶上的陈年雪水沁凉。她教我把蒲公英单独装进布袋,"这要阴干了泡水,治你爸的燥咳"。
晨光漫过灶台时,母亲开始揉面。青瓷碗里磕两个鸡蛋,金黄的蛋液裹住翠绿的野菜碎,掺玉米面时总要念叨:"新磨的粉才挂得住菜汁"。面团在粗陶盆里醒着,她顺手往灶膛添把柴,火星子噼啪爆开,惊得窗台上的狸花猫跳下地。
蒸锅喷出白雾时最是难熬。竹屉里圆滚滚的团子渐渐染上姜黄色,混合着柴火气息的清香漫过门槛。母亲用筷子尖戳开最顶上那个,碧绿的菜芯裹着金丝般的蛋花,蒸汽模糊了她眼角的细纹。那时不懂,为何总要等团子稍微塌陷些才起锅,就像不懂她鬓角何时落下的第一根白发。
去年在城郊湿地找到片野苋菜,我学着母亲的样子团了十几个。蒸锅是精致的双层不锈钢,计时器精准地响了三声。团子保持着完美的球形,咬下去却总觉得少了什么。或许缺了柴火灶里偶然迸发的焦香,缺了母亲用井水湃过的辣子水——那碗总要多搁一勺香油,说是给我补脑。
前日视频里,母亲举着新挖的荠菜给我看。镜头晃过老屋门楣,春联褪成浅粉色,竹筐还在门后挂着。她忽然凑近屏幕:"今年给你冻了两屉团子,抽真空的,给你寄去。"像素模糊了沟壑纵横的笑脸,我却看清了她指节上经年的茧——那些与野菜、面团、柴火纠缠半生的印记。
蒸锅又起雾了。水珠顺着玻璃盖蜿蜒而下,恍惚凝成故乡蜿蜒的田埂。原来有些滋味,终究要在特定的经纬线上,伴着特定的人声与烟火,才能酿出直抵肺腑的温存。春天的野菜年复一年生长,而那个蹲在野地里为我寻觅春天的人,正在遥远的北方,把光阴团进一个个拙朴的绿月亮。
(王敏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