员工佳作
清晨六点半,熹微的天色尚未浸透窗户,电话铃便执拗地响起。妈妈声音带着睡意地接起电话,我躺在床上已然听见电话那端外婆清晰的声音:“包子出锅了,让艳艳趁热来拿吧。”已经进入耄耋之年的外婆守着她小小的灶台、守着她滚烫的蒸锅、守着一份永不冷却的挂念,这就是她疼爱我的方式。
我匆匆起床赶去,推开家门,那熟悉的、浓烈温厚的一团团白雾便迎面扑来,裹挟着酵母与麦粒的原始香气,瞬间包裹了我。灶台前,外婆的身影在蒸腾的雾气里晃动,蒸汽不断地从硕大的蒸锅盖边缘喷出来,发出噗噗的声音。她用微微颤抖的手臂努力掀开那沉重的锅盖,锅盖边缘滚烫的白气打在她的手背上,她却浑然不觉。看见我,她满是褶皱的脸庞立刻被纯粹的欢喜点亮:“快,刚揭盖,头一笼最暄腾!”
她枯瘦的手在围裙上匆匆抹了两把,便急切地拿起盘子,挑了几个最浑圆、饱满的递给我,热力透过盘子底部熨烫着我的掌心。外婆的手在雾气里灵巧翻飞,将包子透了透等着凉了给我装进保鲜袋带走,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。如同当年给我们兄弟姐妹把瓜子、冰糖藏进组合柜子深处时她那专注的神情。
时光如流水,仿佛把我带回了童年时代,那会我们兄弟姐妹五人,洗澡便是这边用锅烧着热水,这边用个大澡盆轮流洗,每到暑假我们聚集在一起的时候,洗澡便成了这个假期外婆最大的工程。卫生间连着厨房,锅烧开后一股股水汽便迫不及待地涌来拥抱我们。我们轮流躺在外婆早已备好的大澡盆,外婆挽着袖子,温热的手掌托着我们的后背,一个接着一个,另一只手舀起温水细细淋下,反复的动作,浇灌着一株株珍贵的幼苗。待到洗得浑身泛红,外婆便用一条宽大柔软的床单将我们裹紧,抱到隔壁的屋子里再换下一个,并叮嘱我们头发干了才能出去。那个年代零食稀缺,外婆习惯把冰糖、瓜子、饼干藏进这间屋子的组合柜里面,就在这时就会破例给我们拿出来,让我们安静地待着。
然而不经意间,当年在澡盆里扑腾的孩子们早已长大,世界的橱窗里堆满了琳琅满目、唾手可得的珍馐。然而外婆的组合柜仿佛被时光遗忘,换了新家以后,隔段时间总是想回去看看,看看当年那个小小的厨房和藏着美好童年的组合柜,仿佛那是她与儿孙之间最坚固的桥梁。如今,她那布满褶皱的手,不再为我们变出糖果和饼干,却总能神奇地召唤出另一种永恒的味道——面团在她手下翻滚、揉捏、发酵,最终在蒸锅里化作一笼笼浑圆饱满、暄软滚烫的爱心包。
周末时间很短暂,很快我又该返回西安上班了。回到自己的小家,打开圆鼓鼓的袋子,热气裹挟着浓得化不开的香气蒸腾而上。我轻轻捧起一个包子,指尖感受着那令人安心的暄软与滚烫。小心翼翼咬开那薄而柔韧的面皮,丰腴鲜香的汁水立刻在舌尖奔涌弥漫开来——这味道如此熟悉,它是童年澡盆边毛巾的暖意,是组合柜深处糖果的甜蜜,更是每一次归去与离开时,外婆无言却最响亮的叮咛。
这暖意,这香气,这沉甸甸的托付,是外婆永不枯竭的爱之源泉。它无声流淌,足以温暖我一生所有的道路与风霜。外婆的组合柜或许不再藏糖果、瓜子和饼干,但她用面粉和时光精心包裹的爱,早已深深藏进我生命的每一个褶皱,成为血脉里永恒蒸腾的暖流,成为对抗世间一切寒凉的不灭薪火。(祝艳)